我家有兩個高敏兒,從上幼兒園開始,早晨與爸媽的分離焦慮便不斷持續著。
來到小學,由於學校大,孩子像一條住慣魚缸的小魚,被霍地投入大海,一時之間面對廣袤的世界,無所適從。往往人一多,他們容易被環境刺激過度轟炸,難以適應,進而開始排斥上學,或是放學後見到我,情緒瞬間潰堤。
由於弟弟明年將升上一年級,學校規定從這個學期開始,所有學生每天早晨9:00 上課前必須先到禮堂集合,再排路隊回到教室──此舉一來培養孩子的獨立性,二來也預防學校孩子過多而失控的場面。
這項學校規定對姊弟兩人來說無疑是個大挑戰。
「我不喜歡禮堂,因為人好多好吵。」就連已經是一年級生的Lara仍每天哀求我不要讓她去禮堂集合。
但某日爸爸送孩子們上學後,回家對我嚴肅地說:「他們必須遵守學校規定,不然你要親自帶他們進教室直到六年級嗎?」無奈之下,我點頭同意。
我開始調整上學路線。在出門前,我不斷與孩子們溝通&鼓勵上課前先進禮堂集合,要真不行,我仍會帶他們直接到教室。
有一天,小丹沒趕上班級隊伍,我於是帶著姊弟走向教室。
期間我們先到Lara一年級的教室,我請她先自己將書包放上架,再跟著同學一起進教室。
「媽媽,我不行。」Lara囁嚅道。
「妳先試試看,我先帶弟弟進教室。」
匆忙間,眼角餘光瞥見Lara低下頭,在教室外面躲得遠遠的。
約莫五分鐘後,我偷偷地繞回Lara的教室,只見她一人仍站在教室外的木椅前不知所措。
傾刻我天人交戰:到底該去幫她一把?還是等她自己鼓起勇氣走回教室?
五秒後我投降了──我看到孩子已經把書包整理好,但抱著文具努力將自己送進教室的勇氣已到了極限,抿著嘴,兩行淚不停落下。
我走到她身邊,「媽媽,我還是不敢自己進去。」
「沒關係,我陪妳吧。」
「媽媽,如果我永遠都勇敢不起來怎麼辦?」
「沒關係,我就陪妳吧。因為我相信有一天,妳會知道自己準備好了。」
──
這股篤定,可能來自我對女兒恐懼的共鳴——我仍然記得「永遠都只能這樣怎麼辦」的深沉恐懼:
六年前有許多個日子,
我抱著不喝奶、難入睡的Lara,看著天空由青轉白,
感受著黎明的曙光,卻沒有一日之始的期待,
只有「又是一個身心俱疲的漫漫長日,育兒的日子永遠都是這樣嗎?」
而當夜幕降臨,
看著怎麼哄抱仍哭得聲嘶力竭的新生命,
我沒有身在夜色涼如水的平靜,
只有「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,如果我永遠都沒有一覺到天明的日子怎麼辦?」
即便身旁的人怎麼勸:「再幾年就好了啦」我仍覺得艱難的當下即是永恆。
如今,我確實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生活節奏。
但那些身心煎熬的日子,也唯有自己體驗過一趟,才能夠真正領略「我原擔心的『永遠』原來只是『曾經』」那種逐漸明朗的心境。
於此,我再慢一點吧,就著孩子的步調,默默陪伴她體驗就好。
因為那天終會來,她會知道自己準備好了。這些過程趕不得,每一個步伐,在旅程中都有存在的意義。
──
沒想到……
兩個禮拜後某天早晨,母子三人如往常步入校園,我因小丹臨時要上廁所而停下腳步。一旁的Lara突然對我說:「媽媽,那我自己先去禮堂好了。」
我點點頭,還來不及說出任何話,Lara早已轉過身邁開腳步,酷酷地向前走去……留我在背後不住傻笑、凝望她小小的身影漸行漸遠,遁入茫茫人海之中。
沒想到,孩子的改變來得這麼快,倒是我一時之間,還來不及適應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