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們盡力陪伴孩子成長的同時,卻忘了父母的老去,也需要陪伴

三月底一個平凡的早晨,我和孩子們正準備迎接澳洲的復活節假期,卻突然聽得台灣媽媽來電:爸爸突然跌倒,送醫後,身體一向硬朗的他竟中風了。

我彷彿看見浦島太郎打開了從龍宮帶回的玉手箱,轉瞬間,年輕力盛的他已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。

三年前回台,爸爸還健步如飛,帶我和老丹一遊小琉球;三年後,他卻突然失去了左半邊的行動力,接下來的復健旅途漫漫。

疾病告訴我:凡事無常

在加護病房與呼吸長照觀察近一個月,爸爸日前被轉往普通病房。

當時爸爸無法吞嚥,怕他不舒服誤拔鼻胃管,所以院方將他慣用的右側手腳暫時限制住,但爸爸仍竭盡所能地拍打床板表示氣憤,惹得媽媽和隔壁的看護無法入眠。

在我對於爸爸這樣的脫序行為對他人帶來困擾而無奈時,「至少我知道妳的爸爸求生意志很強,他一定會恢復健康。」媽媽說。

從小到大,每每遇上晦暗的時刻,媽媽總是能在闃黑中找到最幽微的光亮。

期間,爸爸因為語言能力暫失,只能以紙筆溝通。經過幾天練習,他終於能開口說一些話。

「那他第一句話說什麼?」我迫不急待追問。

「他對著我大吼:『妳是壞女人』。然後一直想要打我。」電話那端的媽媽語氣平靜,我心中卻起了狂瀾,我印象中的爸爸,竟已逐漸成了我所不認識的樣子

有一天,媽媽一貫打來與我報告爸爸在醫院的復原情形。

「爸爸這兩天醒來,把枕頭被子都丟到地上,也想把尿布撕掉、床罩拔下……大概因為他不舒服,也不喜歡被這樣像病人對待。」這些景象,彷若回到我在澳洲幼兒園工作的情景,只是此時此刻,渲洩著脾氣的不是我照顧的兩歲幼童,而是我將近70歲的父親。

醫生說爸爸腦中的血栓,正好影響了掌管情緒的區塊,所以未來情緒可能跌宕起伏更大。聽一些同樣經歷過父親中風的網友分享,他們的父親中風後的情緒轉變,讓一家人都苦不堪言。

面對即將到來的新挑戰,媽媽倒是比我想得還正面迎接,對於爸爸的復健之路,也保有極大的信心。

媽媽用行動告訴我:「事情發生了就欣然接受;面對挑戰的同時,也必須好好照顧自己。」她不忘請看護在醫院幫忙照顧爸爸,讓自己好好休息平穩情緒,並且每天定時練氣功。

一如搭飛機時空服員總耳提面命:「我們要先將自己的氧氣罩戴好,再去幫別人戴。」如果這時候媽媽跟著爸爸沉下去了,我們一家必定會跟著四分五裂。

我們盡力陪伴孩子成長的同時,卻忘了父母的老去,也需要陪伴

但即使包容力再強,面對爸爸清醒時的情緒擺盪,媽媽終於也受不了,某晚問其原因。

爸爸好似犯錯的小孩:「因為妳都不給我吃東西。」

原來因為吞嚥能力尚未恢復的爸爸,只能靠鼻胃管進食。餓了好幾天,又不能言語,只能靠手勢摸摸肚子。有次,他甚至用兩隻手指比劃著走路的樣子,再不斷比著2,5,5幾個數字。

「什麼意思啊?」我問。

「妳爸爸想要我給他255元,讓他走路到對面買東西吃。」

一陣心疼席捲──心疼突如其來的疾病對爸爸身體與心靈上的折磨與改變,也心疼剛退休的媽媽還沒開始享受後半場人生,挑戰卻又迎了上來。

「我好想回家,媽媽。」我在電話這頭崩潰大哭。

龍應台曾在《天長地久》中寫當她26歲在美國深造,在一個大雪初落的紐約咖啡館裡,她看見外頭一對母女正從玻璃窗外往裡邊看,那母女談笑的樣子,惹得她眼淚立刻簌簌地低進咖啡裡。

「……這個社會向來談的都是我們要給孩子相處的『品質時間』,陪伴孩子長大,什麼人談過我們要給父母『品質時間』,陪伴他們老去?」我哭著將龍應台書中這一段文字告訴電話那頭的媽媽,媽媽陪我一起哽咽。

「小時候,我盼望的就是有一天妳不用再上班,能在家陪著我。」

「但等我終於等到這一天,我卻在已在地球另一端試圖陪我的孩子長大,給予『品質時間』。那妳呢?我什麼時候能夠給妳品質時間?妳才剛退休,怎麼馬上又遇到爸爸生病……」

代價

澳洲家裡的鞋架上,擺放著六年前父親來訪時的一雙拖鞋,回台前,行李太滿帶不走,便約定下回他再訪時可以再穿。如今套著的塑膠袋上已佈滿厚厚的灰塵,而我的爸爸,何時才能再到地球的另一端,套上這雙鞋和媽媽一起散步呢?

時間透過人生經歷讓我慢慢明白:每個選擇都有代價。

選擇紮根幅員遼闊的南國,代價就是少了生活的便利與親人相擁的立即。

選擇語言不同的伴侶,代價就是文化、語言與價值觀上更花時間的磨合。

選擇養兒育女,代價就是擔心他們成長的同時也憂慮爸媽的老去。

而我再也不能一個人瀟灑的行李一扛就走,回家依偎。

「上天總有最好的安排,潛心等待,我們會等到好好相聚的機會。」媽媽掛上電話前總說。

無常才是日常,我只是不習慣變動來得那麼快。

凡事發生必有助於我

既然知道,凡事發生必有助於我,我於是趁白天孩子上課時看書,發呆,把難過寫下,大哭一番,我不再嘗試壓抑,因為明白難過會來,也會走。而哭與書寫,是一種療癒。

約莫一兩年前,我做了一個夢。

夢境裡爸爸突然來澳洲找我,坐在床沿,但我發現他已經不在人間,於是我抱著夢裡的他痛哭說我好愛他。夢醒時,我還在悲傷抽噎。

其實這次爸爸中風,好在有健康的媽媽在身邊陪伴、張羅,我無助的心才能稍稍安定。

但我突然驚懼:如果再不及時陪伴父母,將來有一天換媽媽倒下了,那我會有更多無可挽回的遺憾吧。

但假如回台灣,我該怎麼重來呢?有時不免擔憂,自己過去十多年的海外生活,繞了一圈是否浪費了。

我身邊有兩個女生朋友,都在人生40多歲時砍掉重練,搬離熟悉的工作圈,生活圈,甚至搬離習慣的國家。

在兩個不同的談天裡,我問她們怎麼會有放下一切的決心與篤定?

兩個朋友卻都告訴我相同的答案:「因為越到後來,越明白人生沒有白走的路;那些旁人看來所繞的『遠路』,妳都能在其中學到些什麼。」

也因此,面對未知的下一步,我心中多了一份篤定的力量。

發文作者

我們是澳洲的吉爾家!成員由一個不諳中文的天兵爸爸、兩個相差一歲每天爭吵的姊弟,以及一個理智線常斷裂的媽媽組成。育兒之路從第一天開始,就註定充滿歡笑與淚水。但無論妳在哪裡,我想讓妳知道:育兒路上不需踽踽獨行。讓我們一家用歡笑與感恩,陪妳一起寬心育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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